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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4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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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4章

姜家祖脈, 東南方向,在臨近午夜時猛然躥起了山火,火勢被夜風一吹, 周圍又是臨近冬季的枯枝爛葉, 甫一起來, 就呈一發不可收拾之態。

方圓數百裏, 那火就像一座明亮的信號塔,引誘著山脈中所有人前去一探究竟。

楚明姣一行人披星戴月前行,路上遇到了不下三支隊伍。大家還是沒什麽心思互相認識,稍微客氣一點的, 撞上了就迎面點個頭,不客氣的, 眼也不擡地繼續趕路。

每個人神情都頗為嚴肅,進山脈的少年在外都屬翹楚之流,頗有名氣, 平日裏時間安排得很緊,往往對自己要求也嚴格。如今半個多月過去, 這一趟什麽收獲都沒有,連場可以磨礪自身的戰鬥都沒有,純屬浪費時間,心底或多或少起了火氣。

想要快速解決。

想要尋求突破口。

這場火就是個突破口。

相比之下,楚明姣等人還算沒那麽急的,畢竟,這種事情,也不是誰先到誰就能贏得勝利。

蘇韞玉看著往來匆匆的大小隊伍, 微微挑著眉,對楚明姣道:“說實話, 出來之前,我還總覺得,自己尚處於最青春年少,意氣風發的少年時期。”

“你想說什麽?”說到年齡問題,她認真糾正:“我們本來就是少年——頂多也就比他們大那麽一點。”

她找出了個有理有據的證明:“不然姜家只準少年進的祖脈,我們怎麽能進來的?”

蘇韞玉失笑。他們現在,不說像這些少年,渾身都透著涉世未深的青澀鮮嫩,可也算不得徹底成長為了“大人”,在家中,族中,他們還是孩子,是少主,即便早已成年,肩膀依舊扛不起父輩的重擔。

所以,曾經他總以為自己會有很長的時間,追逐大道之巔,實現自己的理想與抱負。怎樣的理想,怎樣的抱負,他們自然會在經歷過許多事後有所領悟。

可自從楚南潯出事後,他們這群人的生活,心境,無疑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,特別是“死”過一次的蘇韞玉,在別人的身軀中醒來的那一剎,看著楚明姣當時不知道是因為擔憂,還是氣憤得想哭的眼睛。

他終於找到自己這一生,最應當做什麽。

這才覺得自己真正長大了。

填平深潭吧。

那麽多無辜的,同他們一樣的年輕人不能這樣一個接一個束手就擒,不甘又無奈地跳下深潭,他和楚二那樣喜歡,依戀的故土,不能成為縱容邪祟肆無忌憚的滋養場。

這種信念一日比一日強烈,在胸膛中發酵,翻江倒海。

可他從未想過要將楚二拉進來。當日叛出山海界,他就開始擔憂,每日都止不住的擔憂,楚明姣這樣絢爛熱烈的姑娘,若是走上這條路,極有可能會在失去楚南潯之後,還要與自己的道侶兵刃相見。

這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。

這種止不住的擔憂,在每次看到她笑容,聽到她越來越像從前,孩子氣般的話語時才會稍稍放松一些。

“哥哥就是想問你,想好回山海界之後怎麽面對神主殿了嗎?”涉及這些不能與外人說的話題,蘇韞玉離楚明姣很近,呼吸交纏,在後面幾人眼中,儼然無比暧昧親密。

好似隨意一擡下巴,就能親到彼此的臉頰。

淩蘇急忙忙去看柏舟,他天生長了張春風泠月的臉,不會給人很強的壓迫感,刻意遮掩一下,誰也看不透他的神情,而此時,他的眼尾線條與唇角都繃著,眼神冷得徹骨,瞳仁裏宛若下了一場寂滅的雪。

很壓抑的危險。

即便深知他的秉性,絕不是那種恃強淩弱,肆意以身份壓人的人,淩蘇心裏也不禁產生一種相當荒謬的錯覺,他真怕蘇韞玉這樣下去,再回山海界時,會被神殿直接扣押。

“冷靜,理智。”兩邊都是兄弟,淩蘇覺得自己正在踏進一口大染缸,他提著氣壓低聲音:“這一段時間你我看得清清楚楚,這兩人根本沒別的意思。換句不好聽的,他們若對彼此有任何想法,就憑這從小穿一條褲子的交情,怎麽也輪不到你啊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

柏舟沈寂半晌,清聲道:“她向來坦蕩。”

喜歡時坦蕩,疏遠時也坦蕩。

從前,他們相知相許,結契成婚,不是沒有過鬧矛盾的時候,可那時候,胸膛裏流淌的,仍舊是甜蜜的滋味。而從楚南潯死後,楚明姣搬離潮瀾河開始,他在名為‘情感’的水裏淌了又淌,逐漸嘗到苦澀到難以自抑的情愫。

人是世間最敢愛敢恨的生靈。

他卻不是。

柏舟不想再看楚明姣與蘇韞玉並肩而立,四目相對的畫面,他竭力克制,想垂下眼睫,可這具身體好像有自己的主張,倔強地不肯低頭。多看一眼,一種名為嫉妒的莫名酸澀情緒就悄然順著呼吸漫漲上來。

有時候,自己都感到訝異,作為無情無欲的神,他的情緒竟明顯到這種程度——比凡間不加掩飾的尋常男子更為露骨。

還有三個月,神誕月就來臨了。

再一次在心中告誡自己,像是忍耐到了一種限度,弦繃到最緊處,柏舟倏而擡眼,看向淩蘇:“東南荒地裏的五條靈脈劃給宋家,你現在上去,將他們分開。”

東南荒地那一片,都是江承函的私產。

淩蘇:“?”

另一邊,問到正經問題,楚明姣跟著正色:“怎麽面對——不管怎麽面對,我與神主殿,早就勢如水火了。”

她沈吟著說:“我想的是,招魂術之後,楚南潯短時間內肯定無法恢覆到從前的狀態,山海界對他,對你而言都太危險。經過這一回,我再回去,肯定會成為神殿的重點觀察對象,身邊不再適合待人,你們暫時留在凡界吧。”

“你一個人回去?”蘇韞玉立馬露出不讚同的神色:“不行,這太危險了。”

“我有什麽危險。”楚明姣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:“深潭又沒選中我。就算我和江承函鬧翻,不當神後了,總還是楚家的二少主吧,放心,沒人敢惹我的。”

“沒人惹你,架不住你想去招惹別人。”蘇韞玉頭疼起來,全然將她看透:“回去後你會安分守己好好在楚家待著?不會聯合其他少主,朋友去解決深潭的事?”

楚明姣不說話。

這是她必須尋求的突破,不解決深潭的問題,楚南潯和蘇韞玉即使大難不死活了下來,餘生也只能在凡界背井離鄉過一輩子。出生在山海界的少年天驕,頭上還是會永遠懸著一柄利劍,他們經歷過的悲劇,仍然會一遍遍在別人身上重演。

每個人都袖手旁觀,這個問題永遠無法解決。

“我跟你一起回。”蘇韞玉聳了下肩:“你哥醒來,也不會讓你一個人橫沖直撞摸回去的。還有,楚二,我再和你說一次,之後就算和神主殿對峙,這事也輪不著你出面,老實點躲在哥哥們後面。”

“先解決眼前的事吧。”楚明姣含糊將話題撥弄過去:“一堆爛攤子沒收拾呢,一個個來,後面的事後面再說。”

說完,就見有人捏著鼻子一臉無語地走過來,見到他們,淩蘇僵硬地扯了下嘴角,露出個比苦笑還難看的弧度:“……那什麽,我就是來問你們一聲。”

他卡住了,腦海中閃過無數種沒事找事的借口。

還沒等他蹦出字音來,柏舟就撥開榕樹上垂下的纏繞藤蔓走了過來,蒼綠的葉片順勢覆蓋在他的手背上,他看向楚明姣,蹙眉說:“我們後面的隊伍出事了,求救的信號打了好幾個,和東南那邊的狀況一樣,起了很大的山火。”

地煞終於朝祖脈裏的他們出手了。

這是楚明姣的第一想法。

楚明姣當機立斷:“去看看。”

出事的隊伍離他們並不遠,只隔了大概三四裏的距離,因為有一座中途隆起的山包做遮掩,又是晚上,隊伍一心朝東南趕路,少有人註意到。

他們很快趕了過去。

月色不知何時被流動的雲層擋住,霧氣開始在深山中彌漫,覆蓋在每一道枝幹與葉片上,像一雙雙含著譏笑的眼睛,無聲地與他們玩老鷹捉小雞的游戲。

那場不知道如何燒起來的山火吞噬了一切,什麽痕跡也看不出,楚明姣繞著火走了幾圈,搖頭:“不是普通的火,水澆不滅,我預計,等裏面的屍、體燒完,它會自己停下來。”

汀白和清風嚇得牙關緊咬。

“這火不是普通火的話,燒幾個死人再容易不過,我們趕路也用了小半個時辰的時間,怎麽還不停?”淩蘇時刻謹記自己現在是個什麽半吊子水平,離火遠遠的,用手捂著口鼻,被那股直鉆胸腔的焦味熏得咳嗽。

這也是楚明姣疑惑的,她讓其他人站遠一點,特別是柏舟,自己上前,圍著那團燒到半人高,綿延十幾米的火焰轉了轉,片刻後,眼尖的發現有一處火燒得格外旺。

她停下腳步,定睛看過去,發現外邊那層焰花後,蜷縮著一道扭曲的人影,人影外死死罩著一層靈罩,這才沒被火焰波及。

但看樣子,也撐不了太久。

他肯定知道情況,這裏到底發生過什麽。

楚明姣定了定神,伸手準備將人拽出來,卻聽身後一道清透嗓音罕見嚴厲地喝住了她:“別伸進去。”

她回頭看柏舟。

“這地方蹊蹺,只靠自身靈氣恐怕難以阻擋火焰。”他的視線從她青蔥似的手指上頓了頓,道:“用神異的靈寶。”

神異的靈寶?

楚明姣想到了聖蝶。

她其實沒覺得自己不能扛住這火焰,那些人不可能是這火燒死的,火很顯然只是毀屍滅跡的工具,但來自帝師的關心,她還是收下了。

心念一動,聖蝶之力蕩開,覆蓋在雙手上,凝成一層淡藍色的光膜。在場幾雙眼睛的註視下,她雙手穩穩伸進去,火焰感受到什麽一樣,陡然暴漲,要將那雙手撕碎,卻在察覺到聖蝶之力時避之不及地躲開。

臣服與恐懼的意味,隔著這麽遠的距離,仍舊撲面而來。

她凝神,將人慢慢拖出來。

一邊,頂著宋謂殼子的蘇韞玉含笑看向帝師,道:“她從小這樣,毛手毛腳慣了,不如帝師細心。”

“我們這一路,多虧帝師了。”

柏舟迎風而立,那些訴說著他們少時親密,如今依舊親密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往耳朵裏鉆,他沈默許久,指節向內稍攏,吐出一個不大友好,甚至可以說帶著說不清道不明敵意的嗯字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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